减字木兰花 题雄州驿
朝云横度,辘辘车声如水去。白草黄沙,月照孤村三两家。 飞鸿过也,百结愁肠无昼夜。渐近燕山,回首乡关归路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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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注释】
①雄州:河北雄县。
②辘辘:车声。
③白草黄沙:指北方边远地区的荒凉景象。
【评解】
此词作者抒写亡国丧家、被虏北行的深哀巨痛。如泣如诉,感人至深。上片写被虏
途中的情景,下片写“回首乡关”的悲痛心情。全词情景交融,凄楚哀婉,字字血泪,
句句生悲。用语精当,化典自如。
【集评】
况周颐《蕙风词话》:此词寥寥数十字,写出步步留恋,步步凄恻之情。
韦居安《梅涧诗话》:靖康间,金人至阙。阳武令蒋兴祖死之。其女被虏,至雄州
驿,题词驿中。蒋令浙西人,其女方笄,美颜色,能诗词。(此亦汤岩起《诗海遗珠》
所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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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寅恪论明末女爱国者柳如是时曾说:披寻其篇什 ,“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,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。夫三户亡秦之志 ,《九章》哀郢之辞,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,犹应珍惜引申,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,何况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,绸缪鼓瑟之小妇”(《柳如是别传·缘起》)。然而早在宋代 ,在靖康之变及南宋灭亡那个时局动乱的时代里,便曾涌现出一批爱国女词人 ,如李清照、蒋兴祖女、淮上女、徐君宝妻、王清惠、金德淑等。她们的词作,虽不一定是高唱三户亡秦之志,却无愧列为《九章》哀郢之辞,自有其令人感泣之思想情感价值。这是宋代历史上所出现一大重要文化现象。
《宋史》卷四五二《忠义传》载:蒋兴祖,常州宜兴(今属江苏)人,知开封阳武县(今河南原阳)。靖康初,金兵侵犯京师 ,取道武县,有人劝他避走,兴祖曰 :“吾世受国恩,当死于是 。”他与妻子留不去。金数百骑来攻,不胜,败走。第二日,金兵又至破城。兴祖战死,年四十二。妻及长子相继死去。元韦居安《 梅涧诗话 》卷下云:“靖康间,金人犯阙,阳武蒋令兴祖死之。其女为贼虏去,题字于雄州(今河北雄县)驿中,叙其本末,乃作《减字木兰花》词云云 。蒋令,浙西人,其女方笄,美颜色,能诗词,乡人皆能道之。”蒋兴祖女此词所写回首乡关之悲痛,实为爱国精神之体现。
“朝云横度,辘辘车声如水去 。”长空中,寒风翻卷朝云滚滚而去。大地上,金兵驱载妇女迢迢而去。
辘辘车声,作者将之比喻为水声,足见其灵心。车马北驰,无休无止,正如水流没有停留之时。一路车声,如幽咽、如泣诉,是水声?还是行人的悲泣声?恍惚不能辨清。起笔二句,呈现出女主人公俯地仰天哀哀无告之形象,亦暗示出“马边悬男头,马后载妇女”(蔡琰《悲愤诗》);尘埃干云,一路悲声之惨景。多少被掳掠的妇女 ,“或有骨肉俱,欲言不敢语,失意机微间,辄言毙降虏”。(《悲愤诗》)这种种情状,可以想见。“白草黄沙,月照孤村三两家”,此二句,女词人从关注被掳妇女之惨景 ,转向没途北国之惨象。
雄州一带,已被金人占。上言朝云横度,此言月照孤村,表现出朝行暮宿,千里途程,至此唯见莽莽黄沙,一片白草。在过去昔黍麻蔽野之地,今为女真牧马之区。月子弯弯,大地苍苍凉凉。大平原上,残存三两人家之孤村,愈见荒寂。意境开廓悲沉如此,已写出女词人命运与共人家国悲剧,而用含蓄委婉之至。
上片既写词人被掳北去及北方惨象,下片遂转为抒发内心情感,写其一己之悲怆心灵,机杼井然。
“飞鸿过也,万结愁肠无昼夜 。”上句犹写天空之星。大雁南飞,却不能为词人寄书信倍加女主人公失去自由和国家之创痛。下句,词境即呈为描写内心世界。愁肠万结,何可解脱。女词人之全部心态,全概况于此四字 。“境界非独谓景物也,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。”(《 人间词语 》)加之以日日夜夜之时绵延,词人的内心境界遂愈加深沉。有多少话该倾诉呵 。然而,女词人下边所写,只是 :“渐近燕山,回首乡关归路难。”结笔二句,言语朴素,感情真挚,境界实高。燕山,即燕山府(今北京 )。徽宗宣和七年十二月,同知燕山府郭药师叛降金,于是勾结金兵南下至汴京,燕山成为金之后方重镇。一至燕山,其身将永为奴矣。乡关,乃亲人祖国之所在,亦为一个人生命所系之地 ,国破家亡,自身遭动,回首乡关,归路甚难!难字结句,意蕴深重。家亡国破,可得复乎?难自由之身,可得复乎?亦难。读之凄然。然而此一弱女子,在绝境下仍步步回首乡国,读之更令人肃然。
《梅涧诗话》收录此词后并记载曰:“近丁丑岁,有过军挟一妇人经从长兴和平酒库前,题一词云:‘我生不辰,逢此百罹,况乎乱离。奈恶因缘到,不夫不主;被擒捉去,为妾为妻。父母公姑,弟兄姨妹,流落不知东与西。心中事,把家书写下,分付伊谁?越人北向燕支。回首望、雁峰天一涯。奈翠鬟云软,笠儿怎戴;柳腰春细,马迅难骑。缺月疏桐,淡烟衰草,对此如何不泪垂!君知否,我生于何处,死亦魂归。’词名《 沁园春》,后书雁峰刘氏题。语意凄惋,见者为伤心 ,可与蒋氏词并传。”从记载中分析刘氏当是南宋末被元兵所掳之妇女,可见其词亦感人至深,并可通过此词窥到蒋词中之隐痛深哀。不夫不主、为妾为妻之痛,当亦万结愁肠之一愁。笠儿怎戴、马迅难骑之苦,实写出异地不同飞俗,而为一切被掳女子所不堪忍受。尤其“我生于何处,死亦魂归”,正与“回首乡关”同一意境。两位女词人对于祖国之深情,实为爱国精神之体现。